九月份:謝幕後,持續展開的山海巡禮
📝✨山海故事採集✨
00. 寫在前言的田調//
說起來,書寫曾是一件手到擒來的差事。可自從習慣了海風與浪,文字跟人也散了下來…
這檔工坊其實是月初的事了,趕在開學前最後的小時光,把它補敘回來。
八月份的「#石雨傘一日小活動」,本來是附在今年「#扶農劇團」企劃中的一個共學小團。
說起劇團——
直到演完謝幕,正職是森林巡山員的夥伴還忍不住問:「為什麼叫扶農劇團啊?」
台下觀眾還以為林保署也來做教推了呢(哎喲😂
其實「扶農巷十七號」是我外公在西部平原的故居地址,後來成為姨母姐妹之間的賴群名稱。
一個如今早已查無此地的號碼。
作為國民政府來台後,第一批從西部平原遷居台東馬蘭社,與阿美族圈地交易的漢人。一甲子過去,隨著肉身消逝,祖厝拆除,只剩下上一代六十歲的長輩們斷裂的記憶片段。連阿祖的名字也早已不記得,又或許連見都沒見過吧?
我本來企圖想演的,是我自己的故事——
一個外來者的身影如何充斥在一方土地,取而代之成為聚落的大宗,又如何影響並改變原鄉部落的人文地貌?我想演,我自己像《阿凡達:水之道》的蜘蛛與 Kiri,被外在矛盾與內在掙扎撕扯,不斷追問:我是誰?想成為誰?在生長與復返的部落地帶,作為一個漢人、女性、漂泊的旅居者;同時也因社會資源的落差,被推到 325 號星球,俾倪臣民《小王子》的國王身後,旁觀更是親歷外來政權者的傲慢與欺負。
在蜘蛛與巴斯光年的危急時刻,萬惡的上校、反派天王扎克,都不約而同地拋出情勒的繩索——
接住了繩索,便走入晉升布爾喬亞的軌道;鬆開了繩索呢?
不可能的,因為 Miles 說:「你是我兒子!」
Zack 說:「我是你父親!」
然而這些最後都沒有發生在2025的劇中…
趴呢看著我邊寫邊哭得涕淚縱橫不能自己,只是一派輕鬆地舉起酒杯,繼續燒酒雞與小烤烤的團聚:
「沒有那麼嚴重啦!就是一份吃飽飯的工作而已。」
我:「……」
最後我沒有演出自己版本的故事。而是選擇了演三民里、Madawdaw、一個已然不是那麼傳統想像卻切身真實的部落日常:母親與返鄉兒子的創業矛盾;想搬回城市的英文老師媳婦;奔逃的公務員與永遠一頭霧水的基層老主管;從未離開的攤商;彼此網內互打的土味愛情。還有那些不敵資本誘惑、離開桃花源卻再也找不到入口的人們…
我們所演的,說起來更像是在表達愛與家庭關係的多樣性。前期的田野,看似和演劇無關,卻像極了「埋鍋造飯」。一個屬於海邊版本的埋鍋造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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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回到工坊、回到海//
因著部落造舟的禁忌,製船的工作場域不能隨意進入,尤其是女性。於是那天上午,我們只好在石雨傘的沙灘上架起臨時天幕。
都蘭的阿美族耆老 Laway 帶著返鄉青年學徒 Malong,讓我們從船屋外頭窺見古竹筏的材料與架構。下水的路徑指向海口,他以小米酒、檳榔與菸草,俯身告訴山林與海域的祖靈,我們此行的來意。
我們沒有在船屋停留太久,而是一路走向眼前的海域。Malong 比劃著竹筏下水後的航道,突然回頭問我們:
「有發現這不是珊瑚嗎?」
腳下粗礫不是珊瑚礁,而是玄武岩。曾經的火山高地,如今卻已與海齊平。
我想起伴侶母親的老家。泛黃的照片裡,宅院很大,穿著漂亮的全套家服族服,像望族一樣。但他卻笑著說:「老家的地ㄛ?很大啊!不過都在海裡了哈哈哈,現在只剩懸崖邊邊一小塊了呢。」
伴侶的爽朗不羈,更襯得我的細膩如此脆弱至不堪一擊。滄海桑田面前,人是如此渺小。勤學、勞作、打樁挖坑,再如何的巧奪天工,都不及一次大浪潮汐的翻轉。
直到這一刻,才好像看懂了Laway的木雕、建造,為何是那樣狀似不經磨礪的直覺與粗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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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海的人生與洄家的人//
靠近傍晚,我們在沙灘堆起石頭,升火野炊:麵包樹果湯、烤藤心、魚腸 siraw 與禾賣,竹子削成尖片做肉串,竟也拼湊成頗像樣的三菜一湯。
此刻,海面反射著天光,遠方貨輪與綠島清晰可見。雲像蠶絲,被抽起、卷上天際,織成了一片白色綢緞。夏日的夜來得很晚,在天色完全暗下之前,總是海霧先上山、帶下來綿綿地形雨。
這場工坊,原本以為只是六、七人的小團,卻陸陸續續來了十多人。
有前同事兼老同學 #不紙是這樣藝術工作坊 芷晴、鎮華;遠端的朋友 #天賜糧源 雨恩;來自海線的青壯年,#扶農劇團 與籌辦協會藝團的好夥伴們——邦彥、約瑟、塞槓、馬龍、雅憫(&雅憫阿嬤的藤心跟辣椒);成功國小的兩位小朋友;還有耆老 Laway 及他的家人好友,來自長濱西拉雅族裔的 faki。
faki 問我:「嘉冕,你也喜歡這樣的生活嗎?」
「喜歡啊。」
只是要成全這份喜歡,真的好不容易…
faki說他們以前就是這樣過的,童年、青少年…直到離鄉背井的工作求學,好不容易退休了,才回來了。
不同於縱谷的溫吞,四時與共、等待澆灌、茁壯然後收割。海岸的氣息更多是狂野與流浪。豔陽曬在肌膚上的汗水,蒸發成細細的鹽粒,混合著濕濕黏黏的海風。
藝術家究竟是什麼?是渺小之人寄託於時代的願望?是如海市蜃樓般的魔法想像?還是一種以擾動為名的社會實踐者?而文化工作的道路,多半也是在這樣的掙扎裡浮沉吧?
千年前的竹筏最後航向何處?沒有人知道。
無法遠行的婦孺老弱,只能把對海的想望放進日常:入菜、入詩、入歌、入畫、一針一線…
重複不斷地腳踩沙地,匍匐而起再拼命埋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