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區參與行動團隊

今年四月三日早上07:58大地震，規模7.2，師大白鹿洞的黃色書架倒成一片。老闆永華那天原先可以悠閒做完早班工作後，坐在櫃台偷看雜誌採訪大象體操，結果是狼狽整理損毀的書，等待木工師傅來拯救白鹿洞。

「三十年了……，做木工是十八歲就開始學了」，李師傅這麼說到。1989年，李師傅十八歲入行，今年已經五十三歲了，職業生涯恰恰是租書店產業從盛世到衰敗——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李師傅和師母來救白鹿洞於塌了一半的店面，問永華「是重新做？還是修？」看著永華重感冒、用破嗓子擠出：「能修……就修……。」李師傅繞著櫃子、看了很久後，說著還是可以修：「不然叫我重做，太貴了，良心過不去。」

心善的李氏夫妻是長久以來負責白鹿洞書櫃修繕的木工達人，看著如江湖俠醫般的兩人，再望向滿滿無處上架但又捨不得的書，夏天時還是請李師傅和師母來白鹿洞再做三隻書櫃（該花出去的錢終究是留不住），並採訪闖蕩江湖多年的他們，聊一聊他們記憶中的租書店。

李師傅是做室內裝潢起家的，「以前師傅會很兇，可是你還是要巴結啊，不巴結，他功夫不教給你啊！會有薪水，一天六百，有做才有錢，沒做沒錢。然後每天都要去搬那些工具、搬材料……，有時候你會一直搬……，第一天進料的時候，你根本就是在搬東西而已啊！辛苦啦！這個行業本來就很辛苦。」

李師傅和師母回憶說，是因為書店與租書店對於店內書櫃的需求日增，他才轉而接觸到這一塊業務。「當時大約是入行十年，二十八歲左右……。全盛時期，那時候書櫃需求量真的很嚇人，有時候出貨……，一天都幾十隻、五六十隻在出啊！有時候一個月出了將近三百隻，你就每天都在做！那時候真的是這樣……。白鹿洞最早的頭家就說他最快可以半個月就開一間租書店、一年展店十三家。」

租書店色彩與結構考

「最早的時代，皇冠跟十大書坊以前是黃色，然後旁邊是藍色還黃色……，那是最早，後來又改，像花蝶館改成全部是胡桃木色的，然後皇冠也是胡桃木。」李師傅絞盡腦汁和永華回憶著各大租書店的模樣，說早期都差不多，皇冠和花蝶後來改風格，書櫃換成胡桃木色；永華說白鹿洞本都是黃色，也換成了胡桃木色；書中傳奇是黃色，側邊貼淺綠色。李師傅說展燕庭：「它顏色就是雜的，因為……怎麼講呢？今天展燕庭去跟白鹿洞收書、收櫃子，就拿去用……，難怪展燕庭便宜！它就是踏在別人的肩膀發展上去的。」

李師傅說不管垃圾或是回收，一車的價錢從過去三千元，漲到現在一萬二，自己的工作也從做書架送到各個書店，到如今至書店替老闆們拆書架。「拆一個櫃子，五百、三百、兩百……」，師傅向永華解釋租夢網上那些關門歇業消息的報價，「我家老大都有專門在注意喔！真的！因為他喜歡看書。他說『怎麼辦？南勢角又有租書店要收了，你知道嗎？』」

哪間店的老闆是大好人，哪間的老闆小氣心機重，哪個公司大佬去賣拉麵又賺了錢，又有那個誰誰誰捲款遣逃爽爽過日子，日本、馬來西亞四處雲遊……，李師傅夫妻消息靈通，知道的比經歷師大商圈大江大海的永華還要多。三人還順便釐清了各大租書店的愛恨情仇，永華表示：「那時十大書坊好像就沒幾家的感覺，和白鹿洞主要有衝突的是錦城。當時白鹿洞和錦城在搶漫畫店租片的通路，後來白鹿洞吃下來了……，那是最風光、賺錢的時候。」

「DVD櫃啦、港漫櫃啦、雜誌櫃啦……」，李師傅細數著過去做過的各種櫃子，「雜誌櫃現在應該都沒有了，雜誌就快倒光了！因為雜誌又貴又沒有人租，一個禮拜就過期了！港漫櫃做一隻大概要五、六千塊，因為它比較厚又大……，港漫很重。」李師傅說他剛入行時，大家看《灌籃高手》是去租錄影帶回家看，當時自己還菜、沒有做到錄影帶櫃，但見證了娛樂需求高漲時，租賃業蒸蒸日上的態勢：「皇冠很聰明啊！錄影帶發展的時候，就去用租錄影帶……，以前租錄影帶是去錄影帶店嘛！跟書結合、跑第一個的就是皇冠。」

師母說白鹿洞曾做了一種比其他櫃少三公分的漫畫櫃，只有十二公分，「可是後來知道那個不能用，因為這樣店家不好調整，對！因為尺寸不好配合，就侷限在那裡了。」永華說的確要移動、重組時，有幾個櫃子會與軌道、周邊書櫃不合，感覺卡卡的。白鹿洞當時還與其他店家不同，獨（讓李師傅）創了片櫃：「片櫃就是小格、可以放得比較多嘛。其實一般看起來都是15公分。」只能說不管是失敗的漫畫櫃或是延續至今的片櫃，白鹿洞很有試錯精神！白鹿洞獨有的還有展示DVD的DVD櫃，這個是老闆設計、李師傅做的，其他店都沒有，「現在都展示書了，因為DVD少了。」

李氏俠侶闖江湖　一片冰心在玉壺

師傅不只消息靈通，還會幫忙牽線：「我去永和保平路的一家皇冠做木工，那個老闆問我說『你認識師大那個白鹿洞嗎？』，我說我認識啊！然後我幫他牽線，就兩邊介紹，然後他才來說我要加盟DVD，第一間使用白鹿洞DVD租賃系統的皇冠是這樣來的。」白鹿洞的第一間加盟店開在士林，也是李師傅夫妻檔花功夫做的：一二三樓的透天，花了三百多萬讓師傅全包做到好，當時生意非常好，兩年就回本了。

過去在做租書店的工程時，幾乎全台跑，東部會跑到宜蘭，西部到高雄。「中南部的工程比較貴，因為他們不懂，而我們是大量做書櫃的」，師母解釋了業務熟練程度會影響工時、進而造成成本上升，所以即使要加上其他成本，中南部的書店還是會找他們。「我們一般都叫回頭車、叫一台大貨車，然後要做工程的租書店位子集中，然後一下去就是做一百多隻書櫃。高雄也是這樣，去那邊組裝差不多一個禮拜就OK、結束，我們就可以走了。」

因為加盟業者會覺得在硬體上花了很多成本，覺得師傅們從中賺取豐厚利潤，而在住宿方面表現得很苛刻，「去那邊工地睡啊！都是這樣！因為加盟業者會覺得加盟費很貴……，但坦白講，加盟費是老闆拿去，不是我們拿。」他們說其實老闆也會對加盟業者曖昧表示說加盟費貴是因為店面成本高，「有時候，加盟業者會拿清單給我們看，因為因為那個錢不是我們收的，所以我們看的只是傷心而已……。」為了繼續接工程，李師傅表示最好還是安靜做工、不要得罪人，「其實是很這個很正常啦！所以我們就不看在眼裡啊。大家推來推去，我們只要守口如瓶就好了，因為我們要走更長遠的路。」

租書業的起，和落落落落落

李師傅說木工業也在變化，兒子跟親戚去學系統櫃了，要學電腦繪圖；消費者可能也因為想要成就感，加上家庭藏書少很多，乾脆自己DIY。不過，李師傅夫妻倆行走江湖多年、靈活地很，「我們還是會學新東西，我們是比較聰明一點，因為經驗比較多。只要一看到那種……，比如說五金不一樣的，我們就知道怎麼弄，你們就似懂非懂啊，就差這樣而已！我們是經驗累積來的聰明！」

現在做工的區域，新北市、桃園比較多，多在做室內裝潢，「力霸飲水機知道嗎？我們都是做他們的工程比較多」，兩人說道，表示幾乎都沒有租書店工程了，「幾乎是零。因為……，我跟你講坦白話，因為現在書店很難賺，所以根本就不可能去做櫃子；可是他們又有一個矛盾的地方，就是找不到舊櫃，所以非不得已還是會做。」他們覺得因為網路和手機都太方便，加上中國有很多盜版網站可以看，書店就被害慘了。

約十五年前、2010年左右，李師傅夫妻倆發現一個月接不到五十個書櫃的訂單，感到書店和租書店應該是在走下坡路了。「因為我們一看就知道說，書店是有時間性的，跟蛋塔一樣。看久了，你就知道了，內行是看門道、外行就看熱鬧。」他們說，白鹿洞的老闆王金枝曾經勸說他們多請幾個人、在熱潮未退前快快轉這些工程費，「他說『因為我們這個租書店撐不久』……，他太聰明了，到現在股票都賺不完。」不過租書店的下坡路，李師傅覺得這些老闆們可能有算到，但沒想到下坡的時間會來地這麼早。

過去我們總覺得是Netflix如鐵達尼號撞翻白鹿洞總公司（但鐵達尼本人沒事），現在才知道大老闆早就知道冰山的消亡是必然，而且還準備好豪華救生艇快樂出航了。漂浮在汪洋中的我們卻又再次被俠醫夫妻救起：「態度是能感覺出來的……，師大白鹿洞做新櫃子就是嘛！就是還是想要再增加新東西，這個就差很多了。坦白講，那種態度經營的態度就不一樣！」